“啊——”王龙说道,他感到舒心多了,又一次忘了自己是个垂死的人,很快进入了梦乡。
可是就这么点舒心的日子也维持不了多久,老人病危的第六天清晨,这种舒心的感觉消失了。王龙的两个儿子等得不耐烦了。长大成人之后就没住过这房子,他们已经住不惯了,太窄了,再说,他们父亲那种不死不活的劲头也已经把他们拖得筋疲力尽了,因此他们早早就到里面的小院去歇息了。那小院是很早以前王龙娶第一房姨太太荷花的时候盖的,那时是王龙最威风、最神气的时期。临去睡觉之前,他们交代梨花:万一老爷再次出现要死的情况就立刻叫醒他们。王龙的大儿子睡的那张床,在以前王龙的眼里是那么美好,他在上面度过了不知多少个云欢雨爱的千金良宵,但他大儿子嫌它不好,嫌它太硬而且都旧得有点摇摇晃晃了,不过,一旦躺下去,他也照样呼呼大睡。王龙的二儿子则睡在墙边的一张小竹床上,他睡得安安静静的,像只猫似的。
可是梨花却一点没睡。整整一夜她都静静地坐在一张小竹凳上,一动也不动。那小竹凳很矮,梨花坐在床边时,她的脸离王龙的脸很近,她把老头儿干瘪的手握在自己温软的掌心里。她的年岁小得都可以当王龙的女儿了;但她看上去倒也并不年轻,她脸上那股稳重劲儿、干事情的那股耐心劲儿,真可说是尽善尽美,训练有素,一般年轻人是绝对没有的。她就这样坐在老人的身边,并没有流泪,尽管这位老人对她非常好,可以说比她所认识的任何人都更像她的父亲。她就这样一小时一小时地、目不转睛地看着王龙那张垂死的面孔;他睡得很静、很沉,简直像死了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