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底,我们都当上了县广播站的“优秀通讯员”,奖品是一只红色塑封笔记本。所谓荣誉,是社会秩序的重要构件。从幼儿园的小红花开始就是。
本以为,这将是荣誉的起点,就像一脚踩中了跳板,会直接蹦到下一只,这第一只跳板是第二只跳板的积累,我以为,既然写了大量通讯稿,又有墙报和排练文艺节目,自己已然做出了成绩,是当然的先进知青。
事实却是相反,我一脚踩空迎来当头一棒。
负面反应超出了我的想象。本以为,先进知青仅仅事关荣誉,无非是不够风光而已。未料面团持续发酵,日子变得日月无光。总是有人暗示,评不上先进,意味着,招生招工都不会获得推荐,长此以往,便真的要在乡下一生一世了。
我终于如梦初醒,优秀通讯员非但不是跳板,反倒是绊脚石,非但不能给前程添砖加瓦,反而会变身为大大的泥坑。
一条分界线划开了插队生涯,我不再写通讯报道。说实话,我也已经厌烦。我知道它们是怎样写出来的。
有次大队通知我和郑江葳去开会,说是来了位大记者,要我们提供素材。人被通知从各生产队赶来,坐满了一屋,正中间一个中年男人,他的后背对着窗口,整个人轮廓分明,有着一股大地方的阵势。支书首先讲春耕大忙、上级指示、大家发言……所谓素材,实在是古怪名堂,又如何提供呢?讲咩嘢啰?大家你望望我,我望望你,无人作声。冷场片刻,唿声间郑江葳讲:“我来讲一点。”她讲了一点两点三点,记者听着,一言不发,也不点头,亦不笑,并不做笔记。郑江葳无视大记者的淡漠,镇定地把自己的几点讲完了。无论谁说什么,大记者一概面无表情,自始至终,他只言未讲。奉命提供素材的人始终不知讲的有用没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