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
我们再从经济讲到文化。
有些地方文化发达得早,有些地方文化发达得迟。譬如珠江流域广东一省,在唐代只出了一个宰相张九龄(曲江人),福建省直到唐代韩愈时,始有第一个大学生进入大学,可见那时广东、福建的文化,既不及长江流域,更不及黄河流域。宋明两代文化学术最活跃的在江西,江西人掌握了全国政治文化上的最高地位。今天的湖南、四川人,很多由江西迁去。江西在宋以后,比较上是南方中国人文中枢。要到明代下半期,始是江浙人兴起。到清代才有湖南,广东、广西,云南西南地区人跑上政治舞台。
德国史学家斯宾格勒氏尝说:“文化发展到某一阶段的最高峰,必然会衰落。”若把欧洲看,希腊转向罗马,再由罗马转向英、法诸邦,今天英、法诸邦又开始转向衰落,似乎斯宾格勒的话证验了。但中国则不然。中国地方大,因于文字统一,语言也比较统一,思想文化亦随之统一,此与欧洲不同。因此,黄河流域衰了,转向长江流域继起新生,只成为内部变动,大传统还是个中国。所以我们觉得欧洲史变化大,中国史变化小,这由我们的祖先,替我们先建立了一个大一统的版图,不像西洋各国此起彼落,都局促在小圈子里。一个国家强盛兴旺了几百年,盛极必衰,必然要起变化,好像是自然安排给人生的悲剧。正如一个人到了四五十岁以上,学问深湛了,经验丰富了,意志也坚强了,可是身体却衰退了。一个社会安定了好些年,也同样的一定要动摇,要发生变化。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衰乱的时代,一大批人移居到长江流域,一大批人去到辽东,一大批人分散至河西,文化政治传统中心的洛阳,正如一阵飓风的漩涡中心,空了驯至铜驼荆棘,疮痍满目。但向四外奔逃出去的人,却在新环境里获得了新生命,慢慢转回来,再凝结,便形成隋唐的统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