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祖父的小棚子里,没有时间可以让他这样的出神,老头儿从早到晚的吹哨,絮聒,敲打。但梦想的机会总是有的。一个人可以站着,睁着眼睛,在一刹那间做上多少天的梦。——体力的劳动,跟断断续续的思想是不冲突的。凡是内容严密而比较冗长的思想,他不经过意志的努力就不大能抓住线索;即使能够,也要错过许多关节;但有节奏的动作一有空隙,思想倒能随时插进来,形象能浮起来;肉体的有规律的举动像锅炉旁边的风箱一般,能帮助它们出现。这就是平民的思想,是熄而复燃、燃而复熄的一堆火,一股烟。但偶然有朵火花被风卷去的时候,就会把布尔乔亚充实的仓库烧起来。
奥里维把爱麦虞限荐到一家印刷所去当学徒。这是孩子的愿望;祖父也不反对:他很乐意看到孙子比他更有学问,对印刷所里的油墨也颇有敬意。这一行手艺比老手艺更辛苦;但孩子觉得在工人堆里比跟老祖父在一起更可以胡思乱想。
最舒服的是吃中饭的时间。成群结队的工人占据着阶沿上的饭桌,挤满了本区里的酒店;爱麦虞限却拐着腿躲到邻近的广场上去,靠近一座手执葡萄、作着跳舞姿势的牧神像,啃着面包和裹在油纸里的猪肉,在一群麻雀中间慢慢地体味。小小的喷泉在草地上放射雹霰似的细雨。几头宝蓝色的鸽子停在阳光底下的一株树上,睁着圆眼啯啯的叫。四周是巴黎的永远不歇的市声,车辆的隆隆声,潮水似的脚步声,街上一切熟悉的叫喊声,修补搪瓷用具的工人远远送来的轻快的芦笛声,修路工人敲击路面的锤子声,一座喷泉的庄严的歌唱声,——裹着巴黎的梦境。骑在凳上的小驼子含着满嘴的食物,并不马上咽下去,懒洋洋的出神了;他再也不觉得脊梁里的痛楚和自己的渺小,只是恍恍惚惚的非常快乐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