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样,公元1598年(万历二十六年),汤显祖弃官遂昌的那年秋天,完成了他的杰作《牡丹亭》,首次演出,盛况空前,造成了一曲《惊梦》、万人空巷的痴狂反响。时人誉日“京华满城说惊梦”,“魂兮归来话杜娘”,谈论《牡丹亭》,品评玉茗堂,成为京师的一种新时尚。当舞台上杜丽娘魂兮归来,风情万种地唱起“良辰美景奈何天”时,有多少有情人为之垂泪,又有多少钟情女为之肠断。在张大复的《梅花草堂笔谈》中,有一篇题名《俞娘》的短文,记叙一位酷嗜《牡丹亭》传奇的少女,叹惜剧中人的命运,十七岁却惋愤而终。由此看到《牡丹亭》问世以后,由京师而外省,由中原而江汉,家家咏唱,处处弦歌,一时所及,无不披靡,成不可遏止之势。明朝沈德符说:“《牡丹亭》梦一出,几令《西厢》减价。”清朝俞用济说:“《牡丹亭》唱彻秋闺,惹多少好儿女为他伤心到死?”次年,汤显祖作《南柯记》;再次年,《邯郸记》脱稿。几年间,他的戏剧成就达到了巅峰。
如果说,莎士比亚的成功,是因16世纪英国进入资本主义社会正处于上升的强盛期,给予他施展才华的最佳时刻;汤显祖的成功,正是赶上了万历年间,由最初的富足富有,到真正的富裕富饶的爆发期,使他得以大显身手。可以想象,在灯红酒绿、茶楼饭馆、靓男美女、歌场舞榭、声色犬马、三瓦两舍、丝竹管弦、歌舞升平的表面现象后面,颇具规模的资本经济实力,所形成的拥有财富的新兴阶层,在大都市中涌现,然后遍及城乡,已是一个很可观的政治集群。这个阶层涌动着强烈的消费欲望,其文化需求,和躺在地头上由着太阳晒屁股就心满意足的农民不同,他们渴望着美学价值高一些、文化品位强一些,以市井人物为主体,以城市生活为背景的文学艺术出现,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变化,盛世有华章,绝代出巨作,汤显祖的《牡丹亭》在这样的文化大潮中,应运而生。加之当时,不仅有职业剧团,还有家养戏班,甚至文人如屠隆、如张岱,也都拥有自己的家班。一些名气很大的文人,如王世贞、如徐渭,也都投身戏剧创作。著《梅花草堂笔谈》的昆山张大复,这位接近于双目失明的文人,他的生活来源并非依靠他写的散文那点菲薄收入,而因为他是剧团的职业编剧,终其一生,写了将近四十部戏,才过上差可遂意的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