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子和二女儿,见榔头瘫在地上,总是绕行。二女儿拿鞋尖踢他。只有宋没用,帮他擦脸、洗手、换衣服、抓痒痒。他伏在地上,猪似的哼哼,觑见妻子经过,眼皮霎时撩高,“老嫚子,老子”,爬过去,抱住她腿,哀求赏酒喝。现在,他吃穿靠她,横不起来。她可以报复他了。有时赏一口,有时任凭他失眠、吼叫、砸东西。她最爱看他醉瘫在屎尿里,光屁股朝天,泥黑的小腿抽搐着。一次,他哀求她。她说:“你把自己的屎吃了,我就给你酒。”他嘤嘤哭泣。哭了会儿,嘴里咕哝,似说“么么”或者“嘛嘛”。她凑近,听见他在呼唤:“妹妹。”她想起自己被唤作“妹妹”,遥远得仿佛上辈子。那时榔头还是身材精简的壮年,面色赤黑,胸膛毛刺刺。他喊她“妹妹”,汗腥的手掌抚摸她,整夜整夜黏住她。那是她毕生仅有的好日子。
“妹妹,妹妹。”榔头肩胛骨耸起,四肢拧成奇怪形状。仿佛关节失灵,肌肉也脱离控制——那是被随意抛置的尸体才有的形状。她吓坏了,把他拖到空地,打一桶水,洗他的脸,洗他的胸脯。
她洗到他的手,终于哭出来。左手没了,腕子秃着,像根用得光滑了的洗衣缒。健全的右手皮肉残缺。她想象酒瘾发作时,他把它塞进嘴里啃啮。她边哭边骂:“死人,死人,怎么不去死。”榔头哼哼着,孩子一般,257往她乳房上靠。当她清洁他的下身,他颧骨颤动,淌下一径口水。她知道,他在笑。她轻拍他耳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