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冬以后,草鞋渐渐卖不动。宋没用提针线篮,到码头上,给人补衣服。工人们与她调笑,让她知道,自己是大姑娘了。
仿佛一夜之间,宋没用眼睛亮了,留意起广告牌、月历纸、电影海报的时髦女郎。指甲又长又红;眉毛忽深忽浅,忽而拨得精光,眉笔勾画入鬓;头发烫成爱司、横爱司、顶花、卷花、大菊花、小菊花、长波浪、短波浪,甚或剪至齐耳,抹足头油。旗袍开衩愈大,腰身愈窄,垫肩愈高,袖管愈短。滚花边、灯笼袖、装饰线、裘皮镶拼、花卉刺绣、西式翻驳领。马甲、围巾、手套、风衣、小帽、胸针、钱包、手袋、眼镜、项链、西装外套、翻毛领大衣、玻璃丝袜、高跟鞋。鞋子还有花样,船鞋、鱼口鞋、蝴蝶结鞋、玛丽珍鞋。更别提宋没用看不懂的东西。唇脂、摩丝、睫毛膏、啫喱水、雪花膏、润肤露、花露水、爽身粉、生发油、凡士林、法国香粉……她想起二姐说:“没用,有天你想扮俏了,就是长大了。”宋没用自觉卑贱。二姐却是踊跃的,想做上海女人,想在花花日子里274活一遭。
宋没用在橱窗倒影里看自己。身形高了,五官开了。眼梢微微吊起,是典型宋家人长相。包子褶似的唇峰,和二姐几分像。街坊有传闻,说二姐和东家姘上,又说二姐做野鸡去了。宋没用越想越愤,继而怅怅然。当她挎着针线篮,回到草棚,在霉潮气里打战,瞬间把二姐和时髦世界忘净。